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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。可是一回到自家的楼房,肚子立刻就不疼了。

    老人说,这是她从小没接过地气的缘故。

    每一次隋心和爷爷一起去天坛公园遛弯,爷爷走得总是比她快,身体壮如牛,大气不喘一口,体检中心的人说,爷爷这样的身子骨最少能活到九十岁。

    所以隋心从来没有想过,爷爷能得什么大病。

    直到几天后的某一个中午,正在午睡的隋心被程欣荣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隋心跟着程欣荣来到客厅里,有些茫然的看着表情严肃的程欣荣。

    刚一坐下,就听到程欣荣轻声说:“心心呐,你听妈说……”

    程欣荣小心翼翼的看着隋心的眼睛。

    隋心只觉得心里一凉。

    “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程欣荣张了张嘴,半响才道:“你爷爷,刚刚去世了。”

    一秒、两秒……

    眼前迎来一阵死黑。

    耳边嗡的一声,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。

    几秒钟,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刺破了那死寂……

    程欣荣肩膀一抖,立刻将隋心搂进怀里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后来,隋心还是从隋卫国嘴里得知整个事情的经过。

    爷爷出事的那天早上,隋心的奶奶拌完嘴,就气呼呼的拿着木剑去天坛公园早锻炼了。

    按照平日的习惯,他应该十点钟左右回来,然后中午老两口当做没有吵过架一样一起吃午饭,睡个午觉,等到下午有精神了,再继续拌嘴。

    可是那天一直到下午两点,隋心奶奶都没等到爷爷回来,她有些着急,站在门口直打转,直到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。

    谁知接起来一听,噩耗传来,隋心的奶奶一下子就坐了下去。

    那些天,她最常念叨的一句就是:“早上人还是好好的,怎么才这么会儿,人就没了呢……”

    后来回想起来,早在隋心爷爷出事的前一年,行为就有些反常。

    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,拉着隋心的奶奶到香港、深圳玩了一圈,后来又将外地亲戚走访了一遍,还一起拍了婚纱照。回到家里还没消停几天,隋心爷爷就将家里所有电器、暖气片全都换成了新的。

    所有小辈都说:“老爷子又瞎折腾了。”

    现在想起来,这大概就是老话里常说的那种,冥冥中早有预感吧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隋心爷爷的葬礼,庄重而肃穆。

    小辈们怕隋心的奶奶太过伤心,让她留在家里。

    葬礼结束后回到家里,隋心的奶奶对隋心说:“你爷爷没等到你高考就走了,你一定要好好考……”

    第二天,隋心是带着黑袖章走进考场的。

    她的脑子里堆了一团浆糊,直到走出去融入闷热的空气,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……

    那天晚上,她很早就睡了,睡得不省人事。

    第二天清晨被程欣荣叫起来,奔向考场。

    直到考试结束,她昏天黑地的睡了三天,期间除了爬起来喝水吃饭上厕所,再没有过其它活动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了太多咖啡提神的缘故,这三天里咖啡突然一断,头就像是被人劈成了两半,疼的想撞墙,只有睡着时才感觉好一点。

    她就这么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后来那段时间,几个小辈商量着,将隋心的奶奶先送到大女儿,也就是隋心的大姑家住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小平房这边也即将拆迁,他们可以用拆迁款,再添点钱,买个楼房给隋心的奶奶住。

    隋心的奶奶没有异议,收拾了点简单的行李就跟着大女儿走了。

    暑假里,蝉鸣缭绕。

    隋心头一次踏出屋子,是为了去快餐店面试零工,还有后来找到的超市短促的工作,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恨不得连轴转,生怕自己一旦闲下来,会让那些不愿想起的事有机可乘。

    八月初,隋心将头发剪短,服帖着耳朵,露出那张小了一圈的脸,无神的眼睛下是微有青色的阴影。

    她整个人都晒黑了一圈,加上体重骤然减轻,远远一看就是像是个干扁的假小子。

    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,隋心的奶奶嚷嚷着住不惯女儿家,非要回自己的小平房住,等楼房的房子下来了,再搬进去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没两天,隋卫国就和隋心商量着,让她先搬去和奶奶住一阵子,爷爷刚走,怕老太太一人在家里睹物思人,总是哭对身体不好。

    隋心答应了,前一天准备行李时,还在网上搜索好从奶奶到短促超市和快餐店的交通路线。

    到了下午,她还特意给奶奶拨了通电话,打算告诉奶奶明天她过去的时间。

    可是那通电话,却久久没有人接听,直到转成急促的忙音。

    隋心又试了几次,情况还是一样。

    和隋卫国提起时,隋卫国立刻显得坐立难安,片刻间就将奶奶邻居家的电话翻了出来,请邻居去敲一下门,看看老人是不是在家里睡着了。

    隋卫国焦急的声音传来,隋心愣坐在椅子上,那熟悉的不好的预感再度袭来。

    整个人就像是泡进冰水里,只是盯着那部电话,攥紧了手心。

    直到电话乍然响起。

    隋卫国立刻接了起来,只听邻居说,从门外面能听到屋里播放电视剧的声音,却没有人应门。

    隋卫国登时一惊,立刻带着隋心赶往奶奶的住处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那天下着雨,很大,雨水很凉。

    小平房的屋里比外面还要冷,灯黑着,只有电视还亮着光。

    隋卫国和隋心走到卧室一看,奶奶就躺在床上,闭着眼睡得很沉的样子。

    可是当隋卫国摸上奶奶的手,才发现她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了。

    隋心这才想起来,这些年来,奶奶一直嚷嚷着心脏不舒服,三天两头跑医院。可是每次检查结果都说没事。

    没想到一出事,就连挽救的机会也不给。

    比起就病在床或是意外身亡的人,隋心的奶奶走的干净体面,面上没有一丝痛苦,除了微微皱起的眉宇,像是被电视声音吵的睡不安宁的样子。

    在医护人员赶到现场做测试之前,隋心都没有将“死亡”和奶奶挂上钩,她觉着奶奶就是陷入深度昏迷了,和爷爷一样。

    不,奶奶没有爷爷严重,爷爷是因车祸而导致脑中枢神经死亡,医学上来说就是死亡,而奶奶只是睡过去了……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直到医护人员做完测试,语气沉静的宣布了死亡时间。

    隋心一下子就傻住了。

    隋卫国的第一句话就是:“您再给救救吧!”

    医护人员摇头说:“救不了了,已经走了四个小时了。”

    隋卫国一屁股蹲坐在小板凳上,低着头,喉咙里发出呜咽声。

    隋心扶着墙,说不出话,愣愣的看着隋卫国。

    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隋卫国哭,也是她第二次意识到,原来一向健康无病无灾的亲人是会突然离开的。

    老天爷下手的太快,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。

    他们的眼泪,才刚刚擦干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隋心的奶奶就这样追着爷爷去了,整个隋家都笼罩在哀伤低迷的气氛里。

    按照亲戚们的说法是,好在老人走时没受过什么苦,肯定是上辈子积德了,这辈子行善了。

    可是留给活人的苦,却绵长的不知何时才能结束。

    也不知道是不是记忆出现了断层,几天后,隋心看着驼着背疲态尽显的隋卫国,只觉得他的两鬓更加斑白了,和程欣荣站在一起,像是比程欣荣大了十几岁。

    后来那段时间,隋心总是听隋卫国跟人说:“她爷爷奶奶这辈子都没住上楼房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八月底的一个下午,已经去了西雅图的夏瓴,打来一通长途电话。

    可是隋心接起时,还没来得及叙旧,就听夏瓴说:“心心,我跟你说件事,你听了不要太难过。”

    隋心一怔,反应慢了半拍,才笑着开口:“是不是,和他有关?”

    嘴唇轻颤着,却佯装镇定。

    相隔电话,听上去那么轻描淡写。

    夏瓴的声音微有迟疑:“对……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脑子里突然出现一阵忙音。

    有那么几秒钟,隋心几乎丧失了听觉,只能听到尖锐的一长串声音划过耳朵。

    但是,她仍是听到了夏瓴的那句话。

    “钟铭,要订婚了。”

    呵……

    真好。

    那后来,夏瓴又说了些什么,隋心全都没有听到。

    她只是笑着问夏瓴:“那你说,我应该送一份什么样的礼物给他?”

    唯有眼泪,默默划过。

    诉说着痛。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挂上电话,隋心走出屋子。

    头顶闷闷热热的,她抬起头,望向那光源。

    夏日的太阳,刺的眼睛生疼。

    “心心,明儿想吃什么啊,爷爷给你买去。”

    “豆腐脑!”

    “还有呢?”

    “油条和鸡蛋!”

    她走了两步,坐在小区的花坛边,脖子上微微渗出汗,手脚却是冰凉的。

    “来,心心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了奶奶?”

    “嘘,小点声!来,多给你二百压岁钱,别跟你表姐他们说。”

    “啊,谢谢奶奶!”

    她将两条蜷缩起来,抱着膝盖,将头埋了进去。

    “五十九分?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怎么都找不出那一分扣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现在你有两条路走,要不就找人模仿家长签名,要不就回家和你爸妈认错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过了,那下回呢?还准备找人代签么?”

    昏倒在花坛边时,还听到领居的惊呼:“这孩子怎么了,是不是中暑了!”

    意识时远时近,她眯着眼,光影流了进来。

    她笑了,指尖暖洋洋的。

    “听说一起在天空下看极光的情侣,要绑在一起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指尖下的跳动,鲜活而有力。

    “现在这里不空了,想将就怕是不成了……”

    眼泪滚入弧度扭曲的嘴角。

    “心心,答应我,无论发生什么事,都别放开我的手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钟铭,是我连累了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一定要答应我,一定要像齐天大圣一样,身穿金甲圣衣,踩着七彩祥云,站在我面前……到那时候,我会哭着求你原谅我……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几天后,隋心从床底下的纸箱子里将以前画画的工具翻了出来,离开家门,出去租了一间画室。

    她穿着挂满油彩的围裙,对着一张大型画布发呆,一连几个小时,脑子里虽然闪过的东西很多,手里却不敢轻易下笔。

    太久不画画了,油彩已经干涸,连装油彩的盒子上都浮了一层厚厚的土。

    打开颜料盒,拿出油画笔,用温水泡了一天,又尝试配了几种颜色出来,直到调出那样一种记忆中的她一直叫不出名字的颜色,大刀阔斧的在画布上抹下第一抹厚重的油彩。

    然后,她将夹在日记本中那张【我喜欢你】固定在画布上,并在上面抹下第二笔油彩。

    接着是第三笔、第四笔……

    第二种颜色、第三种颜色……

    直到那张纸的轮廓已经完全淹没在油彩中,直到整张画布被各种色调涂满……

    最后,她将画布放在阴凉处,等它慢慢变干。

    两天后,隋心退了画室,而这幅画则被寄去了夏瓴在西雅图的地址,请她代为转交。

    夏瓴问起时,她只是说:“哦,就当是订婚礼物吧。”

    ——

    不到两天,十九岁的生日,悄无声息的来了。

    隋心将一张三人合照和那本交换日记,一起用布包好,并在外面套了一层塑料袋,放进一个铁盒子里。

    她在小区的花坛边挖了一个坑,将铁盒放进坑里,手心里全是汗,心情却是前所谓的平静。

    这短短十九年,她经历的不多,比起一帆风顺考上重点大学的人来说,她走了弯路,太过坎坷,但比起还没有被自己的任性妄为打败过的人来说,她摔倒过,也已经爬了起来。

    或许未来,仍是一条黑暗的隧道,她会被一次又一次的击倒。

    但她依然会学着感激,感激每一个看不见的对手,感激命运的安排,感激在最暗淡无光的日子里,总有一道无形的力量将她扶起,对她说——以后,你要靠自己了。

    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样,哭着跑回小区里,向人哭诉。

    眼泪流得多了,会忘记要走的路。

    习惯了求救,会丧失生存本能。

    那些愿意收下她的委屈的人,已经渐渐走远。有的被她赶走,有的自愿退出,走在属于各自的道路上,沿途或许会因为美丽的风景停留,却不再是她。

    而她,必须要赶紧学会仰起头看着天空,即使心情阴霾粘合,即使风眯了眼,即使眼泪湿了一脸,也决不能垮下嘴角上扬的弧度。

    遇到糟心事,还得记着对自己说:“明天又是新的一天,太阳会照常升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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