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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比这更叫人愤恨的了。

    已经三日了,东山别院里怄的气还没消呢。

    白檀趴在窗边盯着院中的司马瑨直磨牙,这小子怎么这么小气,就不能低个头?

    司马瑨袖口挽的高高的,正在清洗他那匹战马,其实早就注意到白檀在盯着自己,只悄悄扫了几眼,故意当做没看见。

    果然没多久她扭头走开了,想必气得不轻。

    是夜月圆。

    白檀睡到半夜被渴醒了,睁眼就看到窗外透入的月光,几乎将整间屋子都照的亮堂堂的。她刚准备起身喝水,手一抬触到副躯体,吓了一跳,凑近看了看才认出那是司马瑨。

    “你跑我房里来做什么?”她没好气,披上外衫下床。

    司马瑨支头侧卧,面朝外看着她:“我不睡这里睡哪里?”

    白檀走去案边灌了口凉水,回头道:“你不是会跟我怄气了嘛,那还来干嘛?”

    司马瑨叹了口气,向她伸出手来,侧卧的半边身子都浸在白晃晃的月光里,从他轻掩的长睫到微敞的胸口,辗转到结实的手臂和修长的手指。

    白檀扭过头,昂昂下巴:“如今可不是在吴郡,你最好还是收敛些吧。”

    司马瑨的手指招了招:“非要我低头不可么?”

    白檀心里早得意起来了,却还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,过了半天才接过那只手,慢吞吞地爬上床偎着他躺下:“哼,就这一晚啊,明晚你得睡自己房里去,若是叫无垢看见,我还怎么做人?”

    司马瑨揽住她低笑:“我半夜来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白檀真是服了他了。

    天快亮时,司马瑨忽然睁开了双眼。

    大概是对什么都不放心的缘故,他向来浅眠,一点动静就醒了。身侧的白檀翻了个身,他拍了拍她的背,待她又睡熟,起身走了出门。

    门外立着顾呈,身上还带着未来得及散去的血腥气:“殿下,庾世道抓到了。”

    司马瑨嘴角浮出笑来:“人呢?”

    “呃……”顾呈忽然有些为难。

    司马瑨沉了脸:“怎么,死了?”

    “那倒没有,只是陛下派人接手了,他已经被押入天牢了。”

    天牢不像廷尉的监狱,廷尉监狱中的犯人一般是待审的,进去还有可能出来,而天牢只关押重犯,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。

    虽然庾世道该死,但司马瑨更想亲眼看着他死,否则岂不是浪费了他此番以退为进的谋划。

    滴滴答答的水声滴下来,四周都是一股潮湿的霉味,石阶上甚至覆盖了青苔,一步一步往下,深黑不见底。

    庾世道被关在最底下一层的监牢里,是个水牢,他的双手被锁链束缚住,沉沉死水直漫过腰际,在这初冬时节冷得叫人直打颤。

    他从未受过此等折磨,咬牙切齿地喊:“本侯要见陛下!”

    “见陛下?就你?”一个狱卒拿着鞭子过来,狠狠抽了他一鞭子,庾世道身上的衣衫顷刻被拉裂开,血迹渗了出来。

    他闷哼一声,鹰一般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狱卒:“你知道本侯是谁?敢这么对本侯?”

    狱卒被他的眼神威慑了一下,又狠狠抽了他两鞭子:“进了这里的权贵多了去了,管你是谁,老子见得多了,还敢横!”

    庾世道身上的衣衫顷刻间破碎不堪,连脸上都带了鞭痕,浑身气得颤抖,竟连疼痛都遮盖过去了。

    狱卒发泄完了,转身出了水牢,正要跟牢头唠叨两句呢,就见牢头点头哈腰地引了个人进了门来。他见多了达官贵人,岂能不认识这位呢,赶紧快步迎了上去:“见过殿下。”

    司马瑨尚未恢复爵位,但亲王印已经在手,要出入天牢并不困难。

    他领着祁峰和顾呈一言不发地朝里走,一直到了最里面的台阶边,朝下看了一眼,对狱卒道:“将人提上来。”

    狱卒不敢违抗,招手叫了两人帮忙,去下面忙活了一阵,只听到锁链拖动撞击在石墙上的轻响,不多时庾世道被拖了上来。

    除了头发以外,庾世道浑身都湿透了,上身鲜血淋漓,到了腰部以下又被水渍晕开了血迹,浑身都散发着难闻的气息。

    “还活着,不错。”

    庾世道抬起头来才看到司马瑨,整个人都禁不住轻颤了一下。

    司马瑨朝身后瞥了一眼,祁峰和顾呈走上前来,一左一右架住庾世道就往外拖。

    “你要做什么!司马瑨,你敢私下处决我!”庾世道有些慌乱,胜王败寇的道理谁都懂。他知道东海王的下场,也知道历阳王被他私下抓过去过,如今落在他手上,自己绝对不会好过。

    司马瑨根本不理睬他,慢条斯理地跟在后面。

    庾世道在水牢里泡了这么久,双腿已经没有知觉,出天牢这一路都无力地被拖在青石地上,身后直被拖曳出一道长长的水渍来。

    出了这座森寒的监狱,深夜的御道空无一人,寒风似刀,浑身的伤口都开始疼痛,庾世道浑身都已麻木,再狠戾的话也说不出来了,只剩下沉重的粗喘。

    祁峰和顾呈走得很急,后面的司马瑨却步伐稳健,不疾不徐,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,在这月色凄冷的冬夜里欣赏着他的颓败。

    终于停下来时已经到了宫城上,圆月当空,似乎就近在眼前。

    城头上的禁军不知去了何处,没有人在。庾世道浑身被祁峰绑了几道绳索,押到城头边缘,转头一看便是下方高不见底的石板御道,他额头渗出汗来,扭过头死死盯着司马瑨:“你知道我背后有多少人?敢这么对我?”

    司马瑨忽然一脚就将他踹了出去,庾世道大惊之下惊惶地大呼了一声,腰间一紧,却被上方的祁峰扯住了手中的绳索,只是脸磕在宫城石墙上,流出血来,痛苦难当。

    惊魂未定地仰起头,司马瑨居高临下地看过来:“若是你背后的人肯帮你,你此时此刻还至于这样?”

    庾世道怔愕地睁大了双眼,喉间咕哝了一声。

    是了,那些人都被他捏着把柄,全都是当年参与过叛乱的人,他们该共同进退,但若是全部将责任推在他头上,一切又不同了。

    司马瑨的脸浸在月光里,白皙安宁,皎皎兮若涂山美玉,衣带当风,端的是风姿卓然,该是如切如琢的翩翩佳公子,可惜眼中全是嗜血之色,嘴角的笑也阴沉地骇人:“当年的事我都一清二楚,你背后有哪些人我也一清二楚,很多事情我不说,不代表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他从祁峰手里接过绳索,庾世道身子往下一沉,连忙伸手扒住墙头。

    “当年先帝不满士族利益膨胀,决心削弱门阀,尤其要削弱外戚。你不满权力流失,煽动江北士族起兵,从皇族到士族,只要是有野心的,全都参与了。江北数郡毁于战火,无数百姓死于那一场战乱。而你们,竟然还能在战乱之后高枕无忧,甚至个个都是雄踞一方的诸侯藩王。”司马瑨笑着低下头来:“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,那场叛乱真正的目的,以及真正的主谋,我都一清二楚。”

    庾世道浑身僵硬,狠狠的瞪着他:“你知道又能如何,你终究不能怎样!”

    “我能不能怎样,你大概是看不到了。”

    司马瑨霍然松了手,那绳子从庾世道眼前坠了下去,他慌忙地攀紧了墙头。

    “你若能坚持到明日,我再好好来陪你玩儿,若坚持不到,那就只能陪你的尸首玩儿了。”司马瑨转头走下城头。

    祁峰在旁擦了一下手掌,心满意足地跟着离开了。

    庾世道全身力气都集中在那只手上,想爬上去却没有力气,浑身不受控制地随风摇曳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了,先皇后是被他们推下宫城摔死的,就在这座城头。

    司马瑨果然什么都知道,他果然什么都一清二楚……

    寒霜凝结,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也最寒冷。庾世道觉得自己的手指已经攀不住那块石头了,但他毕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赴死的人,拼着一口气还在坚持。

    城楼上忽然传来沉稳的步伐声,接着是他听过的高平的声音:“陛下,凌都王方才就是把人带来了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嗯,你退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司马玹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里,他身上穿着便服,大袖在风中翻飞,垂眼看着庾世道,叹了口气:“义城侯何必非要走这一步,如今落得这般下场。”

    庾世道一直在等着见他,终于得到了,霍然来了精神:“陛下当真要治本侯的罪不成?”

    “事到如今,证据确凿,朕没理由不治你。”

    庾世道冷了脸,忽然哈哈大笑,他以为自己权势滔天,可背后的人竟然坐壁上观一般亲眼目睹着自己就这样兵败如山倒。

    但他岂会这么容易就认输呢?狡兔三窟,总不至于到最坏的一步。

    他不知从何来了力气,一把拽住他衣摆,眸中戾光大盛:“司马玹,你此时不保我,将来可不要后悔!当年的叛乱的确是我领军渡江的,但若没有你,我真能渡过那条长江?”

    司马玹身形岿然不动,眼神落在他身上,温和依旧:“义城侯真是胡言乱语了。”

    然后他抬脚,踏在庾世道的手指上,缓缓朝前碾去。

    庾世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,直到手再也承受不住松开,断了线的纸鸢一般急速坠落下去,眼中还能看到他温文尔雅地立在上方,如世人一直称颂的那般。

    如他当年带兵勤王,立在滔滔江水对岸时那般。

    司马玹返身下了宫城城头,司马烨立在那里,在月色里垂着头拢着手:“如陛下所愿,凌都王终于助您将义城侯这颗钉子给拔除了。臣可以带犬子出宫了吗?”

    司马玹含笑点头:“去吧皇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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